青青故园情

              文/似水流年

     此时，飞行在一万多米的高空，当空姐开始发放盒饭，女孩怔怔地看着手中配送的乌江牌榨菜，嗅着熟悉的榨菜香，她不禁微微一笑，想起了故乡那座滨江小城——涪陵。

     小时候，涪陵城好小，大东门、南门山、北门口、秋月门，便圈完整个城市。旧貌已经模糊，只依稀记得城墙边那些盘根错节的黄桷树。每逢长江水退去，江边的沙坝早就建满了楠竹搭成的三角形菜架，一串串菜头象绿色的帘帷飘荡在习习江风中，绵延不绝十几公里。菜架下面，坐满了剥菜头的人，他们熟练地用篾丝将菜头穿成长长的一串，一串约有两三米长，挂在木架上，让江风吹脱水分。待青菜头半干不干水分适中的时候，再把一块块风干后的菜块取下来入池腌制，这样做出来的菜特别的香，既绵又脆，而且还特别的爽口，让你百吃不厌，驰名中外的“涪陵榨茶”就是这样腌制出来的。

春和景明时节，这座长江边的小城总是满眼青绿。尤其是那些榨菜主产区，放眼望去，郁郁葱葱，漫山遍野绿油油的青菜头包围着宁静的村庄，处处是“接天莲叶无穷碧”的景象，生机勃勃。那时，家家户户都盛行自己做风脱水榨菜，在院落、在阳台、在天楼，仿佛都能听见那一串一串青菜头的笑声。女孩记得，小时候，家里每年都要做手工榨菜。把青菜头剥去菜筋后，一切两半用篾丝穿成串，再挂到阳台上晾晒，等风干后，洗来切成榨菜片或者榨菜丝摊在大簸箕里，拧干水，加入盐、花椒、辣椒、茴香、山柰、白酒、香油和白糖等作料，搅拌均匀装入坛中，层层压实装满，用薄膜封住坛口，阴干数日后即可食用，那鲜嫩香脆的榨菜啊，令人回味。因为，这是走过全世界的味道，春天的味道。

     榨菜的作用可大了，开胃、下饭、醒酒，还可防晕车晕船。一碗榨菜肉丝面，炒回锅肉，或者包抄手或者圆子时，在肉馅里剁点榨菜，或者烧鱼时放点榨菜，特别好吃。尤其生病时，一碗粥、一碟榨菜，都异常温暖着自己。榨菜已成为涪陵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和乡愁的代名词。别小看这一碟小菜，里面可有家的味道、时间的味道和记忆的味道，当你在外工作或出差、旅行时，特别怀念涪陵榨菜。许多外地人是从榨菜包装袋上认识“涪陵”的“涪”字的，甚至将“涪陵”错念成“陪陵”，多么美丽的误会！

     后来，女孩到外地读书，带了好多榨菜，还是妈妈手工制作的榨菜和牛肉干。同寝室的同学都好羡慕，也和她一起分享这份美食。罐里的榨菜一天天少去，终于见底了，她才有些惆怅。虽然，川西平原也有各种味道的榨菜，可就是没有北纬30度做出来的榨菜香。独在异乡为异客，每次介绍自己的家乡时，别人总恍然大悟地说，“哦，知道了，就是那个榨菜之乡嘛。”

     繁重的学业之余，女孩偶尔也会有些孤单，就特别思念家乡的榨菜，写进带锁的日记里。间或，妹妹写信来，说：“妈妈仍然一趟一趟地在信箱和客厅前的石阶之间来回地走着，院子里的花长得比以前更高了……”而女孩就会想到，离家的孩子的梦里，都有一个开满了花的花园，有父有母有爱并且兄弟姐妹俱全的日子是多么幸福！

     那时，校园西角有一排高大的银杏树，女孩常常独自站在银杏树下，静静地望着那些银杏叶发呆。“青青子衿，悠悠我心”，那青色的思念、青色的身影何在？

     当毕业的骊歌悄然唱响，她去了陌生的上海，从银行的一名小职员做到副总，其间经历了多少艰辛。梦里不知身是客，卧听风雨飘摇入梦，原比铁马冰河更难阻挡。每每走过那些陌生人家深扃的门，暗沉沉的庭园中的树木和灯影，交织成大片的怅惘在心头。每每想到自己不属于那一个个的门、一扇扇的窗和一盏盏的灯影的时候，女孩总有种被温暖摒弃的感觉。她强迫自己逼回将落的眼泪，在心底暗自说，“我在追梦，明知那梦已飞得远了，但我还是要追一追看。”想家的时候，就特别怀念榨菜的味道。三腌三榨的心、三清三洗的身，一碟小菜，世上还有什么比得过这乡愁的记忆呢？如果一天没有榨菜佐味，就仿佛失去了味蕾的感觉。妈妈邮来的手工榨菜静静地搁在冰箱里，没胃口时，泡上一壶老鹰茶，就着榨菜下饭，也很美味，有种素淡之中的怀念。是的，这就是她的家、她的亲人，她热烈地爱着的生命和生活，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怀念的呢？

     十余年过去，她从不曾停下为生活所攀援的双手，被生活推着不停地一直往前，工作上独当一面，事业做得风生水起，女孩已变得笃定自信。她可以坦然地和外宾洽谈银行业务，出席金融界的盛会。当她每天从陆家嘴金融中心的高楼上俯瞰上海，往事已变得云淡风轻。偶尔，她把玩着那杯喝得半残的蓝山咖啡，笑容里渗入了低回。她低下头，幽幽轻叹，“哦，我只是忘不掉。”那样轻轻的六个字，那淡淡的语调，永不能忘记。忘不掉的是一段青葱岁月，更有青青的故园情。

     每年春节回来，女孩都会和家人下乡祭祖。每每看到路边遍地郁郁葱葱、非常饱满的的青菜头，她都会心动不已，都会设法找到当地农家，送上节日礼品，央其同意后，在地里拔几棵新鲜的青菜头留作纪念。因为菜头即“彩头”，一年拔头筹，预示着来年大家的工作、学习和生活方面都很顺利，满满当当的美好愿景祝福，有一种俏皮的喜悦。犹记得那个春节，她和儿子在地里开心地拔了一棵青翠欲滴的青菜头，还带着泥土的青香。她说要坐飞机把新鲜的青菜头带回去，要把故乡的味道漂洋过海带回去。

      “此夜曲中闻折柳，何人不起故园情。”也许，故园那没有季节的温情，总是青青的，青青的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