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,我尚在垂髫,不知端午节的来历,不知有龙舟竞渡等这样那样的习俗,更不知还有深远的追怀,只知道,节日来临,意味着将有好吃的东西。
记得,那年端午节前一天午后,妈妈把其它诸事收拾妥贴,在厨房门的把手上,拴上早已搓好、泡软的麻绳,端来一盆浸泡得软硬适中的糥米、放在高矮相宜的方凳上,端来装满粽叶的筲箕、置于盆上,再吩咐我给她端来一矮凳,坐下,开工。是年,我们姊妹都还小,只能围在妈妈身边跳笑,想象、期待即将到口的吃食。因围得太紧,挡了妈妈的手脚,被她呵斥“走开点,走开点”,并皱眉斜目示意我,把妹妹们牵远点,莫影响她的工作,莫挡了光线。但相对于一年方得一见的包粽子,其他耍事一时难以激起我们的兴趣,出去一会,又旋回来守着。
我家屋后有一片小小的斑竹林,所以我们的粽叶是斑竹的笋皮,柔韧,有竹之清香,是包粽子的上佳之选。我们看着妈妈把粽叶裹成漏斗形状,舀入糯米,用筷子插实,用手压紧,用多余的笋皮把米盖住、一裹,然后用麻绳巧妙地一捆、一拉,好了。我们看着她把所有的米都变成了粽子,把一串串的粽子妥妥地挂起来。我们看着她把未用完的粽叶晾在筲箕里,等粽子吃后,把剥下来的笋皮一片片洗净、晒干,一起珍重地收藏起来,待来年再用。我们看着她把从田边割回的菖莆、艾蒿捆成一小把一小把,准备端午清晨挂在门边,用菖莆、艾蒿熬煮了水,准备用来给我们擦澡,据说有防病之奇效。
至于粽子是什么时候煮熟的,记不得了。第二天睡眼惺忪起床,粽子已在筲箕里冒着热气,难得一吃的咸鸭蛋砍成两半放在碗里,拌粽子的红糖浆已备好,更有一小盆未完全成熟,但新鲜可人的李子。
那些年,我们很是艳羡有端阳李的人家。那种李子被我们称为“蠛蠛”李,比较小,端午刚好黄熟。至于为什么被称为“蠛蠛”李,大概是因为有一种比蚊子更小的、被我们称为“蠛蠛”的飞虫恰在此时出没,也有可能是因为比一般的李子小巧,因而名之。有树邻家的“蠛蠛”李,就在我家院坝边、不远处,适逢邻居慷慨,我们或许可得吃上几个。
而我们家房前屋后的李子呢,离成熟尚有一段时间,吃起来眼眯鼻皱,据说吃了它,可以醒瞌睡,想必是学生娃的“特供”。虽吃起来酸涩,但我们却仰望已久、觊觎已久,只等到端午时打几个来尝尝鲜,成熟后,大部分要被卖掉,用以补贴家用。在我的家乡,李子树漫山遍野,李子是家乡重要的出产,家家户户不可多得的经济来源,而今已被开发成“李花节”,观赏功能远大于食用。而那时,大多数人家,给自己吃的,是被人选了又选、卖不掉的。对于打猪草娃二,有一种甜蜜的惊喜,那就是在李子没被大量采摘前,有个别先熟透的,刚一落入草丛,恰好被发现。斯时,即便是打猪草、割牛草,也不能去到别人家的李子树下,瓜田李下,必须避嫌。
说话那年端午,面对这么多好吃的东西,我为啥哭了呢?事情是这样的,端午前,我生了“争嘴疮”,手捧清香甜糯的粽子却张不开嘴,但又想吃,努力开口,撕裂得嘴角奇痛,血水直冒。欲待不吃,却又不舍,毕竟一年就吃这一回。蘸了红糖,从粽子尖端开吃,一边吃,一边有咸咸的泪滴在粽子上、滴进碗里,独特的味道,留下了独特的记忆。事实上,所谓的“争嘴疮”,现在都晓得是因为维生素摄入过少,在那时却被说成是与人争嘴、争吃的造成的,倘若那年的我明白这道理,怕更是要委曲得大哭、伤心得大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