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寒露已降的深秋,回忆童年,遥望童年故乡的秋天。
在故乡的一年四季里,秋天最清闲,也最美丽。
经过忙碌而酷热的夏天,秋天故乡的人们忙着储藏:夏天忙着储藏冬天的粮食,秋天忙着储藏冬天的柴火。
我们村后的那匹小山,怎么会没有树?有那么厚的土, 为什么会不长树?是一直不生长,还是大战钢铁的时候被砍掉?听说故乡现在也搞退耕还林,还是只长一些低矮的灌木。
小山上的土,是那种沥水性很好的沙土。山下是附近几个村的自留地,冬天种麦子和油菜,然后种山芋(红苕),这些土地,在辛苦的农民手里,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,跟农人一样地忙碌。
山顶上,长满“巴”地的小草。春天,它是鹅的美食。秋天,它的根已经又老又硬,我们用锄头轻轻地、薄薄地铲起一层来,再锤掉上面的土,担回家煮饭,当地当时叫“打巴根”。烧起火来,它们在灶堂里哔哔啵啵地响,这是巴根燃烧出的节奏,特别生动有趣。
有一次“打巴根”的时候,累了坐下歇息,举目四望,突然被眼前的美景震惊。只见山下,我们村前的那片水田,一直到视力无穷处的水田,被那些平时熟见的小河划分得那么卓然有序,静静的河水闪着粼粼银光,衬托着褐色的田野。这时的田野和小河已经不是我平时熟见的模样,它们突然之间变得不能认识,仿佛是一个陌生的美人, 美得炫目,不忍直视。大地一片安宁祥和,仿佛天上掉下一根针的声音也能听见。这时,仿佛有微风吹过,仿佛有无声的音乐在四下里响起,震撼着我幼小的心脏,特别地快活,又特别地难受,无言表达。这时,村里有几丛炊烟缓缓升起,接着邻村的炊烟,也冉冉升起。整个村庄和田野,都被笼罩在一层轻轻的灰蓝色薄雾里。这不正是曹雪芹借香菱之口盛赞的陶渊明的诗中“暧暧远人村,依依墟里烟”情景嘛!可我当时不到十岁,几乎不识字,怎能领会如此一种难以言说的静“美”,多少年过去了,也百思不得其解。
还有一次,应该是深秋的一个早晨。那天早晨,天还只是麻麻亮时分,整个村庄都还在沉睡中,我突然推开我家大门,只见门前的草垛上、树枝上仿佛多了一层黑乎乎的东西,密密麻麻的,它们也许是被我开门的声音惊扰,呼啦啦扑闪着翅膀飞起来,飞远了,不一会儿,只见它们变成一个个黑色的“一”字,消失在迷迷茫茫、遥远的天际。它们是一群黑色的大雁,正飞回南方过冬,在我家门前歇脚。在这之前,我只见过麻雀,以永远不变的姿势,站在电线上,像五线谱上的音符。也听老人们说过,有老鹰刁小鸡,却从没亲见过,更没见过大雁,何况是这么多大雁,在这黎明时刻。在此以后,再没见过它们。我要不是失眠(童年时,瞌睡几乎没有睡够过,那里会失眠呢?)就是受“神”的驱使。总之,在多年以后的现在,都觉得这件事情有不可思议的地方,似乎要给我一种什么神秘的启示。
既然是秋天,当然不能没有中秋节的记忆。记得有一年的中秋,母亲已经是大队的赤脚医生,但那天居然没有出诊,留在家里跟我们一起过节。可家里实在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吃,母亲就把从上海带回来的花生种子,拿出一半炒给我们吃。我们姊妹几个,每人分了不到十颗。花生被我二姐炒得恰到火候,捻掉红衣,吃进嘴里,真是又香又酥。我们姊妹几个很珍惜捏着那几颗花生,但还是很快就吃完。我小妹妹那时候长得圆嘟嘟的,很可爱。父亲十分宠爱她,胖胖的小手捏着几颗花生舍不得吃,要留给外出晚归的父亲。可她终就没能抵制得住花生的香味,在父亲回来之前,吃进肚里。那时即使在城里,也难得吃上花生,何况是在穷乡僻壤的乡下。
除了中秋节,当然还有重阳节的记忆。我父母从小在城里长大,没有过重阳节的概念,况且他们都忙,一个是民办小学的老师, 一个是赤脚医生。那年重阳节,他们两个都不家,我们吃的孩是平常的咸菜饭。我们邻居的老婆是小镇上地主的女儿,下嫁给我们村一个老实的农民。但她的生活习惯依然有地主小姐的做派,饭菜做得好吃,特别讲究,不像一般人家炒熟即可。我记得她们家,每年都要做麦酱,这在当时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,还要用灰面发酵做麦酱,真是有点出格的。
那天,她们家杀了一个公鸡,烧的黄豆,用麦酱上了一层浓浓的色。中午没吃完,用大品碗装起,放在堂屋的饭桌上。那个黄豆被风吹得有些发干,皮子皱皱的,泛着酱黄的、迷人的光泽。我扛着捡屎耙子,耙子后面挂个捡屎篮子,路过她们门前。看见那碗闪着诱人光芒的鸡烧黄豆,口水吞得哗哗响。我应该是借故捡猪屎在村里多转几圈,好反复路过、膜拜那碗鸡烧黄豆。至今,我对这碗鸡烧黄豆记忆犹新,每年都要烧一次。因为,这是故乡的味道。
离开故乡四十年,已经从少年到白头。
多少次梦回故乡,多么希望自己是翱翔在故乡蓝天下的鸟儿,看春天油绿的麦苗,夏天金黄的谷穗,秋收之后,露出褐色土地的田野是一个闲散的美女,露出一副慵懒而平静的姿态,还有那被大雪压断树枝的寒冬。更想变成一个精灵,重新踏上儿时染足过的每一寸土地,看春天的各种种子破土而处,顽强地顶着一顶可爱的小帽子,还有小河边那依依的垂柳,跟随小河的浅吟低唱,摇曳着婀娜多姿的身影;秋天的月亮早早升起,我是那个晚归的放鹅小姑娘,抱着半捡半顺手牵羊的一捆稻穗,踏着月色赶鹅回家,月亮也在河水里一路跟随我,发出毛绒绒的暗淡之光,不知为什么突然害怕起来,只得加快步伐,使劲地不看水面(写到这里,先把自己感动得泪流)。
经过四十年的沧桑岁月,故乡也许早已不是我记忆中月白风清的那幅水墨画,但我依然爱你啊!我还想坐在故乡的小山顶上,再看那片平静的田野,袅袅升起的炊烟,直到月亮爬上天边。
我还要告诉童年故友(她四十年前得白喉,永远安睡在这匹小山上),虽然你没能随你的姐妹来看我们一家人,但我没有忘记你,也永远记得你告别时,那抹印在土墙上的灿烂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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