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拜年
2020-02-03 02:07:47 78228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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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(短篇小说)

    文/涧石

     

    新婚之夜够甜蜜的啦。眼下大年初一的,我还破例睡了个大早。唐英的样儿太俊,真逗人喜欢,我生怕有人把她从我身边夺去似的,睡梦中都还护着她。

    万幸,待玩乐的人散去,我们又躲进小屋,闩上门,静静的,喝着茶,磕磕瓜子,拥着英温软的身子,那才是神仙过的日子呢!

    说啥都叫人高兴,就是拜年憋得人慌。英虽说是二十出头的大姑娘,说个不好听的话又是经过大战火的,可她生来就是一副乖巧相,走到哪儿文文静静,招来旁人灼热的目光。她常是低下拖着长发的头,以缓解那太过羞涩的感受。

    这几年的风俗可不一样。拜头年新郎新娘一到,要糖的、要烟的蜂拥而至,口口声声美其名曰“喜”。东西下肚,品评这个漂亮,那个美貌。这倒没啥,尤其是那些老光棍,单那两只火眼金睛就叫新娘子够呛的。

    “呀,十二点了……一点出发,给三姨拜年。”我催促吃饭。

    “还早啦,走拢天挨黑不好?”

    “结了婚的人还害臊,怕人瞅着折块肉?”

    她微微一笑闪开身,脸唰地红到耳根,浮现一对深深的酒窝。我快步上前,抚着她的腰肢,轻轻托起她白皙的下巴。

    “英,三姨可是最好最好的人啊!大跃进那阵,生活困难,妈妈身体很坏,生下我就没奶吃。她白天忙活,迟了挨批斗,累了睡坟头。三姨好辛苦,忍饥挨饿,白天晚上把我背来背去,来回十几里山路,翻两座大山。一次我得了伤寒,险些丧了命,三姨哭的死去活来。”

    我喉咙哽咽,这些事母亲不知讲了千百遍,每次听得我以泪洗面。英从我怀里直起身,试着湿润模糊的眼睛。

    我们小两口跋涉在一条蜿蜒崎岖的山路上。

    报春的礼炮噼噼啪啪,山谷中发出沉闷不息的回荡,喷香的炊烟给披红挂绿的村寨穿上一件轻纱。居高俯视,到处活跃着新春浓浓的气息。我加快了步伐,英直喘粗气追赶。

    “喂,该向左走吧,那路的印子要白些呢。”

    “亏你,这路我眯着眼也能走的。”

    “怎么?你不是说第一次……”

    “去年,”我舔了舔舌头,“我耍了个……朋友……”

    “好啊,讲吧,我早听说。”英忽的敏感极了。

    我真后悔。干吗信口开河?说好了的,过去的就让它永远过去……我无可奈何,这是一条洒满酸泪的路啊,满目的那段时光的见证,仿佛都睁着好奇的眼光,一个劲儿盯得我浑身发热。回去,眼不见心不烦?念头闪过,母亲的骂声响起——不去,这都叫人?忘恩负义!

    “亲爱的英,原谅我,那些事不知道的好。”我不能不勇敢地求饶。

    “你不要我为你分担?”她的脸顿生异样,咧嘴大笑,“嘿嘿……”

    我好像偷了东西被人当场抓着,窘得无地自容。一连串问号接踵而至,压得我几乎窒息。夜幕降临,我们走进一座十多户人家的院子。

    “看你两姊妹,我盼了好久。这回谁把路给修好了?这娃儿真能干,不枉自小时候我辛辛苦苦待你……”

    四十边上的三姨没完没了说着话,眼泪流了很多。我只是嗯嗯点头,心早飞到了九霄云外。老木桌下,英好几次踢我,暗示认真听三姨老人家说话。

    我的神志失去自控,紧抓不放的是院子里飞扬的歌声——

    在我心灵的深处

    开着一朵玫瑰

    我用生命的泉水

    把她灌溉浇培

    ……

    声音悲怆,浸透血和泪,音符颤动,经夜气渲染,似曾耳熟,字字句句拨动心弦。屋里只剩下我和英,静的能听见心跳。我沉醉在歌声里,痴痴地闭上眼睛。

    嘎吱——,门开了,一个黑影向我靠近。我揉揉眼失声叫着英。

    “去哪儿了?”我看看表,已经九点过了。

    “还在回味那首歌吗?”英美眉一扬,“你知道谁在唱?”

    “不知道。”

    “她叫胡红,你的……”

    “你怎么知道?见到她了?”

    “是呀,她是我小学同窗,很要好,我来过她家。”

    唉,生活中偶然的事太多了。胡红,多么活泼精明的姑娘!你不是喜欢唱《生活多美好》、《明天在呼唤》吗?

    “他现在怎样了?”我再已无所顾忌。

    “她爸拆散你们后,她又对了几个面,很有钱,可她看不上。有个当官的,同她睡了几个月肚子都大了。她想结婚,对方翻脸骂他‘破鞋’。没办法,她堕掉孩子,上了法庭,名声搞坏了……”英越说越激动。

    朦胧的泪光中,我眼前浮现出一张罪恶的脸——胡红她爹。是他,硬把封建婚姻的枷锁套在我们身上,嫌弃教书匠工资少,地位低,强迫接班的胡红一定嫁个有钱人,免得一辈子吃苦。“胡红在几姊妹中是乖乖女,感激老爹将饭碗给了她,基本上把自己的一切交与老爹安排。可我思想独立,受不了她爹百般的折磨,忍无可忍,写了首《雷电颂》的诗激励胡红。哪知她吓得发抖,觉得对不起老爹,一五一十交代了‘罪行’,惹下了包天大祸……”我情不自禁地说。

    “别说了,原来还有这些事。胡红咋不向我讲实话呢?”英深深呼出一口气,“唉,正应了那句俗话‘人不翻筋不悖时’。”

    “看你,心多狠,还幸灾乐祸。”

    “胡红啥都好,就是做事没主见。不过,她也很为难呀。”

    她的话很是在理,我由衷地说:“亲爱的英,事情你都知道了。幸亏你们是同学,不然……”

    “我可不像她,我的婚姻我做主。好了,说高兴的。”

    我们久久拥抱着,忘情地陶醉在新婚的幸福中。

    吃罢晚饭,我倒上床,过度的兴奋让人合不上眼。身旁的英早已闭上了她那美丽的眼。我是在为胡红的失去惋惜吗?不,坦率的说,英远比胡红温暖,对她我无可挑剔。但是,胡红的影子总是缠绕着我,搅乱了我的思绪;尽管那些感受始终是苦涩的。

    夜显得多么漫长,我只好凝视窗下那盏昏黄的灯打发时光。晚风吹来,灯不住地跳动。我似乎觉得一场殊死的搏斗正展现在眼前——灯光与夜色你死我活,血肉模糊。我实在担心灯光变暗、熄灭……好啊,灯光挺起胸膛,站稳了脚跟,光更亮,火更明,夜色仓皇向四周退却……

    第二天一早,我们向三姨告别。离开大院,我们停下了匆匆的脚步。

    “唐英,我来送别的,祝你们幸福!”胡红紧抓唐英的手。

    胡红眉宇间透出愁容,脸色煞白、苍老,目光也变得混浊、迟钝。见到她,我的心又沸腾起来。我竭力压制内心的酸楚,准备了“多保重“三个字,等待她的目光移过来……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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