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月开始,一场规模和力度空前的医药反腐席卷全国,百余名医院院长、书记被查。医疗行业的隐秘利益链被公之于众,而在其中处于关键一环的医药代表们也不可避免卷入其中。
有医药代表称工作群解散了又重建,有人称医院要求近期不允许拜访,要清理全部公司群聊天记录、删除与医生的聊天记录,还有医药代表火速辞职……
蓝鲸记者通过与医药代表对谈,试图呈现风暴中真实的医药代表。
反腐愈演愈烈,医药代表“集体休假”?
虽然对于大多数人而言,医药反腐是从今年8月正式开始,但从业多年的嘉敏其实早在7月就已经感觉到风声不对,“其实从去年开始,我们这边就开始严抓严打,一直都风声鹤唳的,当时就知道肯定会有一轮整改,而且力度不小。今年7月我们就知道巡查组可能要来了。”
今年7月,国家医保局、财政部、国家卫生健康委、国家中医药局印发《关于开展2023年医疗保障基金飞行检查工作的通知》,将在全国范围内组织开展2023年医保基金飞行检查。通知明确,今年将选定医学影像检查、临床检验、康复三个领域作为检查重点。
在上百位院长、书记被查的新闻传遍全网后,与医院、医生关系紧密的药企也不得不谨小慎微地重新部署工作,嘉敏告诉蓝鲸记者,目前药企的基本原则是“非必要不拜访”,尤其不少外企直接给医药代表“放假”,“有的是两周,有的是一个月,外企的法务也已经介入药代的工作,会提前培训一些内容,万一被带走协查也有应对。”
嘉敏所在的企业并没有因此暂停工作,以前可能70%以上的工作内容是拜访客户,现在增加了培训的占比,“公司也不可能白给你发钱,既然拜访不能像以前一样,那就密集开会培训。”但同时嘉敏表示,虽然现在的趋势是“暂停拜访”,但不少公司依然要求大家继续按照往常的节奏拜访医生,“早访、午访、夜访、家访……打卡汇报还是一样的,只不过都要求我们签了免责声明,真要出什么事儿,那都是我们‘个人行为与公司无关’。”
这让本就不那么“堂堂正正”的拜访变得更加“鬼鬼祟祟”。
不仅药代担心“拜访出事儿”,医生们更是急着与药代们“保持距离”,嘉敏告诉蓝鲸记者:“医生们都明确表示最近不要找他们,除非是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儿需要见,才会事先约好时间地点,讲完就撤。”
高薪的医药代表,食物链底端?
医药代表本身也是舶来品的一种,上世纪80年代一些跨国药企把医药代表这个行业带入中国,只不过在国内被视为“滥用药物推手”的医药代表在国外的社会地位却并不低,他们往往被视为“ 掌握着最先进、最前沿的药品信息,肩负着向医生介绍新药的使用方法及原则使命”的人。
《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分类大典》最早在2015年版将其纳入,定义是“代表药品生产企业,从事药品信息传递、沟通、反馈的专业人员”。但是由于早些年该行业的野蛮生长,“带金销售”一度成为该行业的标签。
据上游新闻报道,在“带金销售”最盛行的时候,回扣总额能占到药品总价的50%-60%左右,但这一部分钱不仅分给医生,还要打通医院的各个环节,包括院长、分管院长、药剂科、财务科、统方、库房等。
但嘉敏认为,这一定程度上也算一种刻板印象,随着医药反腐不断推进,“带金销售”的模式几乎走不通了,“我们平时最多给医生买个夜宵,送个咖啡,更会来事儿的投其所好送个小礼物,但这一切的出发点其实都是为了跟医生说上话,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。”
普通的医药代表的主要客户为医生,向医生介绍新药的功能,了解当下主要患者的需求,只不过这种目标的实现往往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,嘉敏表示:“有很多时候我们其实挺无奈的,我们也不想每天没日没夜的等着,等人家下班了上赶着要送人家回家。但是医生太忙了,每天门诊七八十个病人,还有手术,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跟他们说上几句话。”
嘉敏入行五年,没少遭遇冷眼,“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人家一听你是做啥的,直接就说‘滚出去’。但我能理解,一方面了解一种新的药对他们来说是一件额外的事,在如今的政策下,医生开药也要计算药占比,还要考虑是不是符合医保规范,病例规范。另一方面,医生一天那么累有情绪也是正常的,他有脾气不能对病人不能对主任,那我们刚好是这个食物链的底端。”
但另一方面,医药代表确实是一个事实上的高薪行业,以嘉敏为例,她在一个三线城市生活,当地平均工资可能在3000元上下,但是医药代表的底薪往往就可以达到4000元甚至部分外企可以高达1万元,“收入绝对算当地不错的,但是我也认为我们的日常工作绝对值这个钱,这种压力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。”
明码标价的学术会议,买一个“加微信的机会”
受到医药反腐影响,近期多长医疗学术论坛和会议推迟,而这也是近些年医药推广的重要形式之一。
据华夏时报报道,今年8月以来短短数日间,至少有10场即将举办的医药行业学术会议、论坛等宣布延期,包括中华医学会血液学分会、陕西医学会、广西医学会等8家举办方曾发出过相关学术会议延期的公告。陕西、江西、山西、浙江等地的部分医院则相继发布通知,要求参加学术会议的医务人员将参加学术交流活动的情况详细上报,包括日程、银行流水等。
根据嘉敏介绍,几乎所有的医疗学术会议都需要药企赞助,而广告植入的形式往往以展牌和开场视频广告为主,但花钱的主要目标其实是接触客户,“药企可以花几万到十几万去买一个现场的露出机会,毕竟学术会议的讨论不会涉及具体品牌的药品,大多都是讨论通用名,但是这其实是一个对于医药代表来说,更高效的接触客户的机会。一般一个学术会议各个医院的权威都会去,那我们至少可以加个微信混个脸熟。”
但除了嘉敏描述的这种常规场景,也有一些药企会借此机会行贿。部分药企、销售公司通过举办学术会议,以会议赞助费、专家讲课费、培训费等方式为行贿披上“合法外衣”。
据红星新闻报道,2022年11月,国家市场监管总局通报了5起反不正当竞争专项执法行动典型案例,其中2起是发生在医疗卫生行业的以科研赞助、支付回扣形式进行的商业贿赂事件。
前路未知,医药代表转行难?
医疗关乎民生,这不仅仅是一种产业,更是一种事业。所以以行贿、回扣等形式推高医药价格,势必是改革中需要严打的内容,但与此同时,医疗作为一个庞大的产业系统复杂,存在各种缝隙,而医药代表就是这其中一道缝隙的产物。
据澎湃新闻8月11日报道,上海创奇健康发展研究院执行院长俞卫在接受采访时表示,医药产品销售采购中最大的问题是“带金销售”,这种销售模式带来腐败,同时会导致三个负面结果:一是劣币驱逐良币,销售费用高的药可以驱逐质量好的药;二是医疗质量下降,医生不把最好的药用在临床;三是医疗费用增长。不过俞卫也指出:“医药企业同医生的沟通交流是必要的,特别是创新药品。企业需要了解产品在真实世界使用的情况,医生需要了解产品在研发和临床试验中的细节。问题是改变医药代表回扣销售模式的有效方式是什么?希望这次反腐不要把合理的交流沟通也消除了,这是正确把握反腐工作的一个难点。”
嘉敏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业会就此消失,她认为任何行业的存在都有必要性,最关键的是如何把无序变得有序,一个明晰有效的规则是医药代表行业真正需要的。
同时,面对充满未知的前路,嘉敏也处在两难境地,医药代表长期的高压工作让她经常处于“崩溃状态”,但同时医药代表行业由于行业过于细分和封闭,想要转行并不容易。
“我们行业有句话,‘一入药代深似海’,转行很难。它有自己的问题但它也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收入。我很纠结,但也做好了在这一年里随时转行的准备。”
(应被访者要求,文中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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